镜中人
by Meriya Molin
“狄纳罗格斯！”
有人在喊。你的神志在午后炙热的日光中昏昏然地醒了过来。是谁？
“狄纳罗格斯·日影！过来！”
你听见有人在墙角窃窃私语。突然有人不客气地踹了你一脚。你一下子睁大眼睛，从地上摸索着爬了起来，又被推搡了一把。
“有人要见你。快点！”
看守催促着你往栅栏门走去，穿过那扇人们从此消失的门。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，很快就会有新的人被关押进来，被镣铐和鞭子教会这里的新秩序——绝对服从。等待他们的唯一命运就是被遗忘，直至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不见。
可他们确实在叫你的名字，说明有人想要找你。你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自己想见的是谁。
当你被带进审问室时，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。来者穿着剪裁精美的大衣，正用修剪整齐的指尖轻敲着桌面，一只手托着光滑的下巴。他几乎一看到你便站了起来，面露惊喜之色。
“啊，谁能想到！我真是走运。”他兴奋地感叹。没等你回话，他便对看守们使了个眼色，把一封密封的信件递给监狱长，又交头接耳了几句。后者瞥了你一眼，从腰间摘下钥匙，命人解开你的脚镣。
“重新做人，别叫我再看见你，混账。”监狱长冷冷地说。
你在困惑之中被架上一辆窗帘紧闭的陆行鸟车，在摇晃的昏暗旅途中努力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进去，又是怎么出来的。如果你的记忆还牢靠的话，那依稀留存的耻辱感隐隐提醒着你是如何跌落神坛，流落成市井笑柄，又沦为昨日黄花的。你曾经是盗贼行会的传奇，令人畏惧、嫌恶又嫉妒的“影子”——他们如此称呼你，正如你的姓氏所隐喻的那样。你曾颇为自得，直到欲望冲昏了你的头脑，让你不明智地流连于那个贵族女子的闺房，结果被吵吵嚷嚷的仆人们抓住，被五花大绑地吊在逐日者之门。你很快颜面扫地，进而身陷囹圄。可笑的是，如今你已记不起那个女子的名字。
车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前停了下来。有人蒙住了你的眼睛，带着你穿过空旷的庭院和长长的走廊。一路上你脚下的地毯厚得仿佛能埋住你赤裸的脚踝，从上面的什么地方传来了缥缈的琴声，幽灵般地在你的头顶滑移。你停了下来，一扇门打开了，很快又被关上。一个静默的侍从摘掉了你的眼罩，你这才看清你所处的这个宽敞舒适的房间竟是一间浴室。你被一群穿着白色罩裙的仆人们簇拥着洗了澡，又被仔细地修面理发。你无所适从地看着她们拿来的长大衣、马甲和礼服饰带。“要我穿这些？你们的主人希望我做什么？”
“服从，如主人所愿那样。”其中一个仆人回答道，“我们来这里，都是为了侍奉她。”说完她沉默地看着你，锐利的目光中隐隐透出责备。
你束手无策，只得任由仆人们给你穿上考究的衣服，又往你的头发和耳后抹了什么东西，还在你的脸上扑了些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粉末。
接着你被带到一间装潢华丽的客厅，在那儿你再次见到了带你离开监狱的男子，正坐在桌前，整理着一些信件和纸张。在扶手椅上坐着一位穿着孔雀色丝绸礼裙，神态高贵的贵妇人，她把一双修长的腿搁在脚凳上，正悠闲地抽着水烟。当她看到你时，突然低低地惊叫了一声，美丽的眼睛微微睁大了，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。
“卡迦斯！”她喘了一口气，把手搭在胸口回头叫道。
名为卡迦斯的男子看向你，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，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。“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？”
“太阳之井在上，如果不是你告诉我，我一定会晕倒。谁会想再遇到他，在我自己的家里！”她仿佛还没完全相信似的死死盯着你看，仿佛你是某种不祥之兆。
“别害怕，亲爱的。瞧瞧他，就跟我听说的一样，简直是同一个人，是不是？”卡迦斯笑着把一只手搭在扶手椅上的女人肩头，一边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你。“伯爵还有几门穷亲戚呢，其中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，也不奇怪吧？”
贵妇人闻言咯咯笑了起来，把水烟杆放在一旁，用手掩住嘴。她寻找着青年的目光，定定注视着，毫不掩饰眼中的迷醉。
卡迦斯对她回以微笑，又看向你说：“别站在门口，‘影子’先生，快向你的恩主现身行礼吧。我高贵的女主人从你身上看到了价值，才让我把你从那腐烂的监狱里赎了回来。”
你向此刻正看向你的女人笨拙地行了礼，看见她恢复了端庄的仪态，高傲地抬了抬下巴，算是回应。“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，以防你忘记了，我是女伯爵卡特里娜·金莺。”她神态傲慢地缓缓说道。“我并不关心你的名字和过去，所以自我介绍就免了。从今天起你就是桑切列·阳刃，作为他的影子，没有比你更适合扮演这个角色了。”
你微微皱眉。你的确曾被人称作‘影子’，但这个名字的含义绝对不是这样的。你犹豫地开口问：“可是，尊贵的夫人，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。”
金莺夫人发出了一声嗤笑。“我想他也不会见过你这样的人。瞧瞧这个。”她说着用水烟杆指了指边几上的一张纸。你走到桌前，发现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报纸，有人把它剪了下来，标题写着“永辉探险队成立，即将远征外域”，下面有一张合照。在一群冒险者模样的人里面，你注意到一个穿着尖头礼鞋的男人，打着样式繁复的领结，显得鹤立鸡群。看着他和其他人勾肩搭背，脸上洋溢着意气风发的笑容，你心里一惊：这个男人长得未免与你太过相像了。
震惊之余，你依稀明白了对方赎你出来是为了什么。“那么我是要做他的替身？”
“不是。”卡迦斯指出，一边兴趣盎然地看着你的表情变化，“比起替身，不如说是他本人。恐怕我们亲爱的桑切列伯爵已经死了，或者说已经不可能还活着了，都一样。不过，你的工作不仅仅是演戏这么简单。我调查过你。你手上的功夫还没有生疏吧？”他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。
“原来如此，这样就明白了。”你松了口气，“说吧，你们想要什么？”
卡迦斯和金莺夫人交换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，对你说道：“那个在广场上开裁缝店的银梭家族，靠着穆妲拉·银梭做的那些肮脏的生意，现在居然也开始摆起贵族的派头了。那个女人大肆操办豪华的沙龙，靠金钱和排场收买人心，到处搜刮情报和秘宝。其中有一颗叫翡翠之星的宝石，是我主人的家族流失的传家宝，现在居然被这个低贱的暴发户拿来炫耀，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容忍的。”
“把它带给我！我就给你自由。”金莺夫人急切地打断道。
当你从金莺夫人的府邸后门离开时，明白了几件事：其一，为了得到这颗翡翠之星，你必须得潜入穆妲拉·银梭的沙龙。其二，在沙龙当天，卡迦斯会雇时下风头正盛的吟游诗人，法罗拉·火舞去穆妲拉的宴席上献艺，为你争取时间。
扮演他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。过去你有些时候会冒充某个倒霉家伙图个方便，但更多时候你是“影子”——一个在阴影中潜行，无名无姓也无面容的人。你还从未扮演过一个已经过世的人，更不用说一个过世的贵族。你决定先花一点时间看看卡迦斯为你搜集的情报。